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吹响吧！上低音号 欢迎来到北宇治高中吹奏乐社
宝岛社文库
作者：武藤绫乃
监督：zegao
翻译：wdr550，zegao，某动物的口条，Euphoric_Field，战隼，曹三俗，琉星雪，冰之zer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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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.1
大家好我是本次联翻的监督zegao
这次和组里一起联翻的是宝岛社文库的《吹响吧！上低音号》系列第一卷。
据说这文库比较高冷，迟迟没有中文版代理出现，所以我就决定招募试试看，没想到组里大家反响还挺热烈，挺轻松就抓够了苦力（雾
本来预定能早一点开，不过因为火纹if的发售以下略……（カザハナ太可爱了！）
总而言之，希望各位病入高黄的读者多多支持m(_ _)m
序章
几百张面孔一致凝视着同一个方向。盘旋在广场上方的灼热空气把少女们的脸颊染成红色。为了抑制住焦躁的心情，久美子缓缓地吐了一口气。心脏咚咚的跳动声敲击着鼓膜，紧握的手掌中黏着汗水，陷入皮肤的指甲在手心印出新月形的痕迹。
「我快紧张死了。」
身旁的梓一副耐不住性子的模样，忍不住嘀咕道。我也是——久美子一边答着，一边使劲睁大眼睛。
京都府吹奏乐大赛——
立式看板上简短地如是写道。自就读初中以来，久美子来过三次这间演奏厅。关西大赛——这是她三年来努力的目标。久美子的拳头也在不觉中越攥越紧。
「来了！」
不知哪里传来叫声。抱着一张大纸榜的男生们缓缓前进，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。胸中心脏彷若跳蚤似的跳个不停，旋绕在脑中的热气几乎要让久美子晕倒。她把双手捂在涨红的脸颊上，也盯着那张纸看。
男生们缓缓打开榜单。榜上排列着几间初中的名字，旁边写着金、银和铜等文字。没等久美子开始找自己的学校，梓就发出了欢呼：
「是金！」
或许是被其所感染，到处都响起了尖叫声。太好了！金奖！有学校欢声沸腾，就有学校静如死水。所谓比赛结果这严酷的事实，就这样被猛然丢到了眼前。久美子看到旁边气氛像在举办葬礼的学校，一瞬间迟疑了该不该老实感到高兴。
「久美子！发什么呆呢！我们得了金奖，金奖呀！」
突然被梓抱住，久美子终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「……嗯，太好了。」
「我要去和麻美报告。她紧张到跑去洗手间躲了。」
「我知道了，退场的时候别迟到。」
「明白！」
留下开朗的回应后，梓便向大厅深处跑了出去。绑成一束的黑发随着动作摇摆。久美子轻轻松开紧握的拳头，再次眺望写着结果的榜单。自己初中的名字旁边确实写着金奖。
虽说是不能晋级关西大赛的废金，不过得了金奖就算及格了。她瞥了顾问老师的脸一眼，只见对方也满意地拍着手。太好了，是金奖！久美子的心中渐渐涌上得奖的实感。她安心地舒了口气，却突然觉得膝盖一软。我也是够紧张的，她又想。
太好了——她打算和吹同一个乐器的成员这样说时，在视野中感到了一丝不协调。为了寻找原因四处张望的她，无意间和丽奈对上了视线。紧握着小号的丽奈没有一丝笑容，只是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。
「都高兴哭了？」
对于久美子提心吊胆的提问，丽奈只是沉默地摇摇头。她那透着强韧意志的大眼睛蒙着一层泪水形成的薄膜。
「……心。」
「咦？」
这次，丽奈对再度发问的久美子清清楚楚地说道：
「我不甘心，快不甘心死了。为什么大家拿个金奖就这么高兴？咱们的目标不是全国大赛吗！」
眼泪开始从她眼中扑簌扑簌地掉。久美子立刻逃避似地移开了目光。脸颊热到快烧起来了，她对为金奖所安心的自己感到可耻。
「……你真觉得能进全国大赛？」
丽奈胡乱擦擦眼角，不屑地哼了一声。浅桃色的嘴唇焦躁地开开阖阖，就像在责备久美子似的。
「难道你甘心吗？」
丽奈抛出的话语直接刺中了久美子的心脏。
「我不甘心，非常不甘心。」
这个痛切的宣言，深深烙进了久美子的大脑。
初中生涯最后的比赛。
一想到那个时候的事情，久美子总是会回想起她的眼睛。一回忆起那双眼睛，久美子就会分外想要逃离那个夏天。
一 请多关照 上低音号
藏青色裙子裁至膝盖上方，裙下一双双白皙的腿在体育馆整然排列，有的纤细，有的粗壮。穿着立领制服的少年们兴奋不已，纷纷向其投以热情的视线。少女们丝毫不以为意，并不吝惜让光洁的肌肤暴露在目光之下。久美子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，一面低头比了比自己——身着藏青色水手服，体态寒酸。为什么自己会相信只要上高中胸部就会变大的传言呢？她瞥了一眼身旁少女布料都藏不住的丰满曲线，静静叹了口气。
京都府立北宇治高中以制服可爱闻名。这宇治市中唯一的水手服，在其他学校口碑也不错。学业水平中上，在升学成绩上没有特别突出。久美子之所以会选择这所学校，就是因为制服。既然能去的学校水平都差不多，那当然是制服可爱的比较好——明明为这不纯的动机选择了学校，但谁又能想到，这身制服自己穿来竟然并不怎么可爱。久美子近来总在烦恼，要是自己能再天生丽质一些就好了。
「接下来是校歌齐唱。请全体起立。」
周遭一齐对教导主任的指令作出了动作。为了让自己赶上这股浪潮，久美子也站起身来。台上挂着一张海报，上面为新生写着校歌的歌词。初中时代几乎没几个学生会开口唱校歌，不知道高中又会如何。久美子为了不让自己心情动荡，便悄悄环视周围。附近的新生们看起来都有些不安，大概也在窥视彼此的表情吧。
台下，吹奏乐社成员们面色认真地拿好了乐器。举着指挥棒的是一个表情可怖的女生。萤光灯之下，金色的上低音号闪耀着光芒。见状，久美子吞了一口唾沫。指挥抬起手来，瞬间，乐器一齐扬起了头。闪闪发光的小号们笔直转向久美子的方向。部员们换气的声音清晰可闻。指挥棒一瞬间猛然对向上方，接着往下挥落。
「……这也太惨了。」
话语在无意识中从自己口中冒出。跃入耳中的是无可救药的不谐和音。五音不全、节拍拖拉。指挥棒的动作和乐器的乐音完全合不到一起。久美子还在考虑上高中后要不要继续参加吹奏乐社，就这种水平还是算了吧。别说关西大赛了，这副样子连要在京都大赛上得个金奖都不可能。
久美子如是想着，音乐依旧在继续。虽然从墙边能听到老师们的歌声，但学生这边似乎谁都没唱出口。演奏终于结束后，学生们都入了座。典礼顺利进行着，但久美子的脑中已经充满了对接下来校园生活的不安与期待。要参加哪个社团呢？能交到朋友吗？班主任会是个怎么样的人？
「接下来是新生致词。请新生代表，高坂丽奈上台。」
耳熟的名字进入耳中，让久美子猛得抬起头。「是！」凛然的声音在体育馆中响起，一位身着水手服的美少女站了起来。她有着艳丽的黑长发、水汪汪的大眼睛。绷得直挺挺的背脊展现出她的自信。
高坂丽奈。
久美子和她同间初中，也同属吹奏乐社。成绩优异，也颇受教师好评的她，能成为新生代并没什么新鲜。但聪明如她应该能进入更好的学校才对，为什么选了这间呢。总不会和自己一样是因为制服而选的吧。就在久美子百思不得其解之时，丽奈忽然转向了这里。彷若黑曜石的眼眸，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。难不成她看到我了？两人的视线明确地交会，这短短的一瞬间，对久美子而言却相当漫长。丽奈的嘴角忽然放松下来，若无其事地把视线移回了正前方。她动起嘴唇，从中流泄出流畅的演讲词。久美子在脑海中回味着「新生代表」这个漂亮头衔，轻轻叹了口气。
「喂！你叫什么？」
刚进到一年三班的教室落座，久美子便被人搭话道。往旁边一看，一位短发的少女正对着自己咧嘴笑。从薄唇的缝隙可以窥见洁白的牙齿，太阳晒出的小麦色肌肤暗示她曾属运动社团，是和自己不曾有过交集的类型。久美子为了藏住动摇，暧昧地微微一笑：
「黄前久美子。」
「久美子是吧？我是加藤叶月。加藤或者叶月随你怎么叫都行。」
叶月从座位上探出身子说道。虽然心里觉得这人真是自来熟，但久美子还是向她转过了身。
「那，久美子你是哪间初中的？不是东中吧？」
「我是北中的。」
「北中？真稀奇！」
叶月惊讶地睁大了双眼：
「北宇治这边啊，不知为啥到处都是东中的人。我也是东中毕业的，但满学校的熟脸，根本没有上了高中的感觉。」
「那你有很多朋友咯？多好啊，真羡慕你。」
「不不不，完全不好。没什么能比初中那些老底被人揭出来更糟了。想在高中换个形象肯定也会以尴尬收场。」
「不至于吧。」
「真就是这样，所以我才忍着没有染发。」
「其实我真的挺想染个红发什么的」，叶月说着，用手指玩起了自己的头发。这早已经超过上高中改变形象的范畴了吧——虽然久美子这样想，但并没有说出口。
「说来，我刚才就注意到了，你为什么讲标准语？」
「唔……我以前住在东京，大概是这个原因吧。」
「哦？没被关西腔同化？」
「因为家人都讲标准语，所以没怎么受影响。啊，倒是好多朋友说要被标准语同化了。」
「嗯哼？那我可得小心别被带跑了。」
叶月托着腮若无其事地说道。她的右脸颊被撑着，露出了一个彷若笑容的表情。久美子开口正打算说些什么，但老师偏巧就在这时进入了教室。那是个将白发在脑后绑成一束，无形中透着一股威严的女性，大概刚过五十岁吧。她瞪视教室一圈，重重地咳了一声说：
「全部坐好。」
这不大但魄力十足的声音，让喧闹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。刚刚还在闹腾的学生们，一个个都赶忙回到了按名册顺序安排的座位上。啊……真恐怖！叶月小声低语道。
「都上高中了还在教室里大吵大闹，实在不值得夸奖。高中不是义务教育了，给我有点高中生的自觉。」
刚才热烈的空气骤然冷却。老师似乎无奈似地叹了口气，削瘦的手指拿起粉笔，在绿色的黑板上写出白色的文字。
「我是一年三班的班主任松本美知惠，教音乐，也是吹奏乐社的副顾问。」
吹奏乐社——听到这个词，旁边的叶月打了个激灵。
「话先说在前，我自负是这所学校里最严厉的老师。我不打算放任你们，你们可先做好觉悟。」
说罢，美知惠不紧不慢地拿出了一个黑色资料夹。
「先来点名，被点到的要清楚回答──麻井雄大。」
「到！」
「石川有纪！」
「到！」
初中点名时即使被叫到名字，大家也只会有一搭没一搭地举个手。但升上高中之后，似乎就要好好回应了。是因为学生长大更遵守规矩，还是因为这位老师很恐怖呢？
「──黄前久美子。」
「啊……到！」
差点就走神听漏了。因为慌张回应的久美子，教室里的空气和缓了些。叶月嘻嘻笑着投来视线。羞耻让久美子下意识地藏住自己的脸。
「──加藤叶月。」
「到！」
「川岛……lvhui？」
美知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困惑。在卡壳的她面前，一位头发如猫毛般纤细柔顺的娇小少女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。
「不、不好意思，那个念作sapphire，写作‘绿辉’，念作sapphire。」
Sapphire？教室里嘈杂起来。女生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很不好意思，愈发羞怯起来，纤细的背脊缩得小小的。
「失礼了，川岛绿辉(sapphire)，对吧。以后我会注意。」
说罢，美知惠马上就开始点起下一个名字，嘈杂的教室也立刻再次安静下来。话说回来，蓝宝石啊……不是美少女可不敢用这种名字。久美子如是想着，再次把视线投向了前方的少女。遗憾的是，从后面没办法看到她的脸。
叶月似乎很惊讶地低语道：
「Sapphire吗……这名字真酷呀！」
她的审美观有点特别啊，没错──久美子心想。
那么今天就到这里。明天有摸底考试，希望各位好好努力。
班主任以这句话为第一天的高中生活画上了句号。怎么办，考完试之后我就再没学习过……久美子不禁叹了口气。
「久美子，你家住哪？我们一起回家吧！」
就在久美子收拾书包的时候，已经准备完毕的叶月来到她面前说到。一个小号形状的钥匙圈挂在黑色的皮制书包上。
「我住在平等院附近，方向一样吗？」
「一样，我都坐京阪线到黄檗。」
「这样啊，那咱们住得挺近的。」
说着，久美子也站起了身。她的书包上没有任何装饰品，因为她不太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。
「叶月，你中学是玩管乐的？看你挂了个喇叭。」
久美子指着她的钥匙圈。叶月一面乾笑一面摇摇头。
「没，我参加的是活力十足的网球社。」
「看你气质倒也比较像运动系社团的。」
「因为我皮肤黑吧。练习晒的，原本要白一点儿。」
叶月笑着挽起袖子给久美子看。褐色的肌肤过了分界线后变得白皙，这就是所谓的运动服晒痕吧。
「啊，不过上高中后我打算加入吹社，总觉得很有趣的样子。」
「是吗？我初中就是吹社的。」
「真的？高中还打算继续吗？」
还没决定好──久美子刚开口想要回答，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：
「那个，你们两位都打算加入吹社吗？」
叶月与久美子两人把头转向声音的源头。站在那里的是刚才那位猫毛少女。名字听过一遍怕是就不会忘了。川岛绿辉──名字有些与众不同的她，五官看起来十分面善。
「啊，Sapphire！」
叶月毫无恶意地叫道。瞬间，对方的脸活像熟透的章鱼一般涨红起来。
「那、那个，不好意思，呃，请不要叫我的名字。」
「咦～～为什么？」
「因为我很讨厌自己的名字。太丢人了。」
「Sapphire多帅啊！我就很喜欢啊！」
「或许有人觉得帅，但一般又不会这么读，真的让我觉得太丢脸了。」
绿辉说着低下了头。久美子也打从心底同意她的意见。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名字，完全就是名不符实了。
「所以，希望你们叫我绿。」
「绿啊！OK我知道了！」
叶月点点头，用力拍了拍绿辉的后背。这或许她只是想来个亲密接触，但绿辉纤细的身躯却被拍得踉踉跄跄。
「那绿住在哪里？一起回去吧！」
「这样方便吗？」
绿辉请示似地瞥了这边一眼。久美子露出笑容——当然方便——并重重点了个头。
离开校舍后，周遭还留有一丝春寒。围绕校庭栽种的樱树上花瓣已经开始凋零，嫩绿的新芽悄悄从纤细的树枝上展露面容。来往的学生似乎对凋谢的樱花鲜有兴趣，并无一人驻足留意。穿着一样制服的他们，在久美子看来表情也都是一个样。
「我初中是圣女的，小学、初中我都读的私立。」
绿辉把书包搭在肩上，轻声笑道。圣女中等学园──久美子下意识地对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产生了反应：
「圣女不是管乐超厉害的学校嘛！」
久美子的话让叶月吃了一惊：
「真的？」
「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学校，也是全国大赛的常客。」
「咦～！那不是超厉害嘛！」
闻言绿辉害羞地搔了搔头。蓬松的头发在日照下呈现出茶色。
「不是我厉害，只是顾问老师很厉害罢了。」
「顾问老师和演奏有关系吗？我看大家都是随便吹啊。」
「并不是随便吹的。就和教练会影响运动社团的水平一样，有优秀指导的话吹社也会变强。」
「哦？是这样啊……」
叶月对久美子的说明佩服似地点了点头。鞋底踩到的小石子发出声响。涂着柏油的道路很是平滑，看不见一棵野草。
「绿是玩什么乐器的？」
「我啊，自始至终都在拉低音提琴。」
「低音提琴？那是什么？」
听到叶月的问题，绿辉像是拗气似地鼓起脸颊：
「就是类似大型小提琴的乐器！可帅了！」
「呃，是、是吗？」
似乎为绿辉的气场所迫，叶月点了点头。低音提琴啊——久美子一面侧眼看着两人的互动，一面自言自语道。绿辉的身高比久美子矮了十厘米，差不多一米五。实在无法想象她要如何去演奏将近两米高的乐器。
「久美子呢？」
「咦？」
「久美子是演奏什么乐器的？你初中时是玩管乐的吧？」
久美子走神的时候，绿辉不声不响地凑到她身边问道。她那窥探自己表情的神态如同小动物一般可爱。
「我是吹Eupho的。」
「噢～！Eupho！」
「啥？UFO？」
听了久美子的话，绿辉双目放光，叶月则一脸诧异。估计她根本就不知道Eupho这种乐器存在吧。久美子已经对叶月这样的反应见多不怪了。
「不是UFO，是Eupho，全称是粗管上低音号，一种低音乐器……也罢，本来就是种非常冷门的乐器。」
「嗯哼～？我还是想吹比较显眼的乐器，比如小号、萨克斯之类的。」
「会这样想也是难免，毕竟低音乐器大多都朴素得很。我在加入吹社之前也是想要吹长笛来着。」
绿辉苦笑道。确实，感觉比起低音提琴她更适合长笛。
「绿你上高中后还是打算加入吹社吗？」
「嗯，对啊？」
听到这毫不迟疑回答，久美子稍稍有些语塞，叶月则兴奋得目光炯炯：
「这样啊！那咱们以后就是一个社团的了。」
「但是，这个学校的吹社……怎么说呢，那个……」
绿辉像是看穿了含糊其词的久美子的心思，代她说出了后面的话：
「演奏水平很差吧。」
「是吗？我听着还凑合啊。」
叶月百思不解。
高中吹奏乐社的演奏水平正在逐年上升。在久美子这类有经验的人耳中，即使是同样的演奏，或许也和叶月这种门外汉听到的并不相同。
对于叶月的反应，绿辉笑了笑：
「我觉得那种水准能不能在府大赛拿个银奖都难说。别说晋级关西大赛了，怕是连废金都拿不到。」
「废金是什么？」
「晋级关西大赛的学校是从获得金奖的学校中选出来的，于是乎，那些没能晋级的金奖我们就叫它废金。」
光是听到废金这个词，久美子感觉就有点扫兴。她为了转移话题向绿辉问道：
「绿你以前是圣女的吧？你能忍受咱们学校那种水平吗？」
说得也是……眼前的少女困扰地搔了搔脸颊，自言自语着陷入了思考。
「总之，我只要能演奏乐器就好了，那种水平也无所谓。只要像平常一样开开心心就可以了。」
「这样啊！」
「久美子你也打算加入吹社吗？」
「咦？」
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倒让久美子语塞起来。她还没决定好要加入哪个社团，但又不想让这件事情被别人知道。一时间，三人之间陷入了微妙的沉默。叶月为了打破这股沉默，便用手臂揽住久美子的肩头：
「久美子也会加入吹社吧？」
叶月天真地询问道。被人用这种表情问话，谁又忍心否定呢。久美子硬挤出一个笑容，放弃似地点点头：
「呃、嗯……打算加入。」
或许是对这个回答感到满足，绿辉的嘴角漾起微笑。
「太好了～我还担心能不能在社团里交到朋友呢！」
「咱们三个一起加入吧！」
叶月活泼地如是宣告道。看到两人的笑容，久美子感觉自己的判断或许并不算错。随波逐流大概也有随波逐流的好处吧。想是这么想，但一想起入学典礼上吹奏乐社的演奏，久美子还是偷偷叹了口气。
走出京阪线宇治车站，前方便是宇治桥。站在桥上，一座座架向塔之岛的红色桥梁尽收眼底。早晨散步其间，风光明媚，颇有些观光胜地的姿色。过了桥左转可以走到平等院大街。街上老字号茶店和和式点心店鳞次栉比，让久美子甚是中意。单是闻着乘风飘来的培茶香气，久美子就感到一阵满足。沿着石板路走就可以看到平等院的入口，不过想往里走需要买票，所以看不到本殿。
「你跑北宇治去了啊。」
与之同时，一个未曾料想的冲击排在了心情愉悦的久美子背上。似乎是后背被推了一把。拼命稳住快要摔倒的身子后，久美子回头看去：
「喂，突然来一下想干嘛！」
「没什么，只是偶然看到。」
一脸不以为意作出回答的，是久美子的青梅竹马塚本秀一。他身高一米八，体型纤瘦，初中就和久美子同属吹奏乐社，不知为何还连续三年同班。上高中后因为文理分班，终于就没有再同班了。
「你也没说过要去北宇治啊。」
「没说又如何？」
「一般都会说吧？好不容易上了同一间高中。」
「嚯～？平常都会说啊……」
久美子别有深意地冷笑一声，转身就往回走。平等院大街延伸出的竹子路沿宇治河铺建，可以走到久美子所住的公寓。
「等等我！」
秀一有些慌张地加快步伐的追到久美子旁边。他和久美子住在同一幢公寓楼里。
「你在生什么气？」
「我在生什么气？你这问题是认真的？」
久美子完全不看秀一，这样回道。秀一皱着眉头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会儿：
「确实没什么头绪啊。」
「哦是吗，那再也不见。」
秀一赶忙抓住打算就这样离去的久美子的手臂。
「等下等下等下！别无视我啊！」
「你先道了歉再说那个。」
「呜，怎么这么冷漠啊。」
「我可没有冷漠。」
「还说没有！」
秀一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。穿着黑色立领制服的他比初中时更高了，以前个头明明比久美子还小的。想到自己非得抬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，心头火起的久美子狠狠地往秀一背上拍了下去。好痛——秀一假装很痛，如此呻吟道。
「你初三的时候和我说过‘别跟我说话你个三八’吧？」
「那、那次啊……那次是事出有因啊，事出有因。」
秀一明显对久美子的话感到动摇，大概是想起自己的言行了吧。哈？久美子又往他背上打了一下。
「事出有因？什么因？」
「因为你当着其他男生的面，突然问我去不去你家吃饭嘛。那个，处在思春期正中的我为了掩饰害羞就……」
「这什么理由啊？跟我一起吃饭让人知道有什么问题吗？」
「没，倒不是有什么问题……就是很不好意思啊。」
「啊好吧我知道了不用解释了请离我远点。」
「别一口气说那么一大串好吗！到底怎么啦？都已经一年了，你也该原谅我了吧。我妈很难过唉，说是因为最近你都不来我家了。」
「你道歉我就考虑一下。」
「好好好我道歉，对不起对不起。」
「唔，真想揍你。」
久美子藏不住自己的愤怒，皱起了眉头。秀一双手合十，不断地道着歉。一个大男生缩成一团持续道歉实在太滑稽，久美子也终于放弃似地长长叹了口气：
「行了行了，还不够麻烦的。」
「噢！你原谅我了？」
「我可没那么说。」
「啊，是吗，抱歉。」
看对方态度这么好，久美子哼了一声鼻子。她把装着课本的书包换到左肩上，放慢步伐轻轻耸了耸肩：
「……你高中打算参加什么社团？」
可能是换了话题后终于安心，秀一表情明显和缓了下来。他那大概是他母亲买来、品味欠佳的运动鞋踏在石板路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「我现在正头疼着呢。」
「反正又会参加吹社吧？」
「别那么说啊，好像我很没创意一样！那你又要加哪个？
「我？我……大概是吹社吧。」
「又是吹社？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？」
「其实我本来不想加的。」
久美子撅起嘴唇。
「那你为什么还是加了？」
秀一窥探着久美子的表情。她只是错开视线暧昧地笑了笑，并没直接回答。然而青梅竹马仅凭这些就看透了一切：
「难不成又是那样？顺着周围就定了？」
「……怎么说呢，差不多吧。」
「你也改稍微改改这个性格了吧？总把自己的意见藏在心里多别扭啊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被这么一说教，久美子便不再开口。总觉得有点没意思。
「不过算了，你要是去吹社那我也去。要吹什么乐器好呢……」
秀一若无其事地说着，使劲伸了个懒腰。袖口处白皙的手腕若隐若现。久美子没来由地觉得那有点像猫。
「经么轻率就作出决定没问题吗？社团。」
「没问题。反正我不擅长运动，也没有多少选择。」
「…………好吧。」
她尽可能装出无所谓的样子，低语道。新买的焦茶色平底便鞋沐浴在夕阳下，反射着微弱的光芒。眼前的少年羞涩地笑了笑，接着就开始胡扯起别的话题来。对了，我们班上有个超级大美女——听到这句话，久美子狠狠往他背上踹了一脚。
社团活动真正开始，是在入学典礼过了大概两周，四月末的时候。想要加入吹奏乐社的人们聚集在音乐室里，一个个都面带不安地坐在位子上。学长学姐模样的社员们则在外围围成一个圈，入学典礼上那位表情可怖的女生也身在其中。
「社长，估计不会再有人来了。」
一位抱着单簧管的学生低声对女生说道。久美子转头环视四周，在座的学生不到三十人，其中也有几个熟面孔。
「这样啊，不过也差不多了？」
被称作社长的少女若有所思地点着下巴说道。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号的萨克斯——上低音萨克斯。只见她走到教室前方，深深吸了一口气说：
「呃……大家幸会。我是这个吹奏乐社的社长，名叫小笠原晴香，负责上低音萨克斯，和想加入萨克斯部门的人交集应该会比较多。」
小笠原说罢露出了一个微笑。与社长身份相符，她的声音也显得很有底气。
「我们吹奏乐社是个历史悠久的社团，直到十多年前还都是颇有名气的豪强，也参加过全国大赛……当然，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。」
音乐室的墙上挂满了吹奏乐社的光辉历史。连续出线关西大赛、全国大赛金奖……裱框封装的照片已经颇显老旧，被尘封的过往似乎隐隐透着悲凉。
「呃，还有，其实今年社里要换顾问了。去年的顾问梨香子老师今年要开始休产假，所以会有一位新的顾问老师过来，不过我们也还对那位老师知之甚少——就是开学典礼跟大家照过面的那位泷老师，说是今天可能得晚点来。另外，副顾问美知惠老师有监护人说明会，所以今天不会来社里。先提醒一年级各位一句：那位老师相当可怕，小心别惹到她。」
美知惠老师正是久美子的班主任。看来果然是个恐怖角色。
「今天的任务是分配乐器。教室里站着这些学长学姐，就是各乐器部门的代表。接下来他们会为大家介绍乐器，各位高中才开始的同学可以当作参考。另外，有过经验的同学请事先报告一下。乐器跟人也有适合不适合一说，所以我们会根据互相的契合度进行分配。就算没分到自己想要的乐器，也请大家不要抱怨。」
小笠原说罢便招呼站在周围的老社员往自己这边来。第一个站到前面的是一位手持小号的美少女。她那清爽的黑发和丽奈别无二致，但外形给人的印象却完全相反。那娇弱梦幻的外观，想必能激起所有男生的保护欲吧。女生礼貌而拘谨地打了个招呼，然后向小笠原那边探了一眼。不知是不是紧张，她的脸颊上隐隐透着一抹嫣红。
「我是小号部门的领队中世古香织。小号算是铜管乐器中的明星，我想不用我多说大家也知道。部门里现在有六人，大家关系很融洽。小号独奏机会多、旋律也比较丰富，绝对很有意思。无论大家有没有经验，我们都非常欢迎。请务必考虑一下小号！」
待她说完，大家纷纷鼓起掌来。香织之后，老社员们又对其他乐器逐个进行了介绍。长号、圆号、长笛、萨克斯、单簧管、双簧管、打击乐器……长笛、萨克斯之类的热门无论谁去说明都能集中大量人气，冷门乐器则是越冷人气就越少。虽然初中吹的是上低音号，不过到了高中挑战一下别的也不错——久美子一边想着，一边把视线移向了窗外。音乐室位处北校舍三层最靠边位置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操场。操场上，棒球社和足球社社员们正在喊着莫名其妙的口号跑着步。久美子不太擅长和体育系社团的人接触，因为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。
「接下来是上低音号的介绍。」
小笠原的声音让久美子猛然回神。一位抱着银色上低音号的高挑美女登上前台，脸上的红框眼镜尤为引人注目。这就是入学典礼上挥舞指挥棒的那个人。可能是眼睛细长的缘故，女生多少给人以知性的印象。只见她用食指扶了扶眼镜，然后扬起嘴角说：
「我是低音部的领队，田中明日香。乐器就如大家所见，负责上低音号。」
上低音号？一位像是门外汉的学生困惑地问道。「没错！」——明日香似乎对这种反应早有预料，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「所谓上低音号，就是装配了活塞阀的降B调大号。这种乐器的历史现在并不明确，一说它是改良自魏玛首席演奏家Ferdinand Sommer发明的Sommerophone，后来得以传播开来；一说它是将比利时人阿道夫•萨克斯创造的活塞式低音萨克号号管加粗，后来在英国发展成了现在的样子。这种乐器最初名叫Euphonion，来源于希腊语的‘euphonos（悦耳的声音）’。恰如其名，上低音号不但拓展了低音部，音色还颇为柔和，可谓是非常优秀的乐器！上低音号在日本的历史没有什么明确的说法，但源头是明治三年Euphonion从英国传入日本。当初，军乐队的学员们都接受英式教育，不过明治三年海陆军分离后，海军军乐队接受英式教育——后来是德式教育，陆军军乐队则导入了法式教育。所以相当于上低音号的乐器，在海军中有euphonion或bariton，陆军中有petit bass或者小低音号等等各种各样的叫法。从大量遗留下来的图片来看，法式乐器上低音萨克号的使用率最高，但在一段时间内，海军、音乐学校、各种乐队和学校教育下的吹奏乐社团，也会根据指导者的方针使用德式bariton或euphonium。二战战败后，因为美国校园乐团在国内的普及，现在日本普遍称之为上低音号或者悠风宁号，至于乐器本身，最大众的则成了英国发展来的活塞式上低音号。然后——」
「行了行了，别再说了！明日香，要把维基上的东西拿来晒我倒没意见，可你至少也得归纳得简洁点嘛！」
本以为得持续到海枯石烂的田中明日香演讲会，被社长以一语打断。从学长学姐那不动声色的表情来看，这似乎也就是这位田中明日香的正常发挥。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的明日香不满地嘟起嘴来：
「怎么这样！我还完全没传达出上低音号的魅力呢！」
「不不不，早就足够了。好了下一位，有请大号的负责人！」
「我还没说完啊……」
虽然不满，明日香还是一脸别扭地退到了边上。为什么会由她来做部门领队呢……久美子心中浮现了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。
「……我是大号的负责人，后藤卓也……」
继明日香之后走上前台的是一位又高又壮的大块头男生。和口若悬河的前者相比，这位男生则显得阴沉得多。戴着黑框眼镜的他抱着一个有刚才上低音号几倍大的乐器。那正是最大号的铜管乐器——大号。
「大号是低音，旋律没什么花样……非常朴素。另外，很沉。大概有十来公斤……管长大概六米。列队演出的时候会用苏萨号……那个也很沉……」
「………」
「………」
「哎，没了？」
小笠原吃惊得瞪大了眼。卓也则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：
「是，没了……」
「我说后藤！你一点大号的魅力都没传达出去啊！就由我田中明日香来替你把大号来介绍——」
「得了得了，你给我安静。」
明日香活力十足地举手自荐，却被小笠原一口否决。
「其实低音部还有种乐器叫低音大提琴，可惜去年的三年级毕业之后，社里就没人负责了。谁要是有经验请务必报名，因为再这么下去就不妙了。」
顺带一提，这个就是低音提琴！说着明日香将乐器搬了过来。看到这个比她身体还要高大的乐器，没见过的人都纷纷发出了惊叹。
「有人有经验吗？」
小笠原环视着教室问道。话音刚落，教室中央就战战兢兢地举起了一只手。是绿辉。
「那、那个，我初中是拉低音提琴的。」
看见这一幕，明日香的眼睛简直放出了光。她把乐器推给社长，三两步凑到绿辉跟前。而绿辉似乎是被对方的气势所吓倒，瞠目结舌地愣在了原地。明日香一把抓住绿辉的手紧紧握住，然后将五官端正的脸庞凑向绿辉。黑发披到肩上挡住了她的表情。
「那你要来吗？」
那声音低沉中透着一股妖艳，连久美子都心跳加速了一瞬。绿辉一脸陶醉地望着学姐的脸，然后猛然回神。红潮瞬间涌上她的面颊。
「是、是的！那、那个，不嫌弃的话，我求之不得！」
「真的？太棒了！帮了大忙了。」
明日香脸上绽开毫无阴霾的笑容，刚才那股严肃劲儿完全不见了踪影。原来如此，这就是她掌握人心的诀窍啊——久美子私下里想。
「那晴香，这姑娘我就收下了。」
「啊，行行行。知道了知道了。」
社长将乐器放到地板上摆摆手，然后拿起了放在钢琴上的笔记本。笔记本上写有「社员名簿」的字样，经年使用后已经磨得有些破破烂烂了。
「那接下来其他分部就开始招人吧。一个人一个人地问太麻烦，请大家去找心仪乐器的代表处报名。没被选上的话再去第二志愿。大概就这样，麻烦各位了。」
听了小笠原的简短指示，一年级学生纷纷动作起来。
「久美子，你打算选什么乐器？」
坐在身后的叶月凑过脸来问道。
「唔……选什么好呢……」
久美子一面含糊回应，一面向明日香那边望了过去。决定选低音大提琴的绿辉被明日香扯着脸颊，似乎成了后者的玩具。站在一旁的卓也则一脸愕然地试图把明日香拉开。
「那个学姐真有意思。」
叶月愉快地笑道。
「低音那边好像都挺个性的。」
「可能本来也是吧？没准对乐器的喜好也能显出性格来。」
「是不是呢？」
「比起绿叶我还是更愿意当红花，还是小号那种拉风的比较好一点。」
说着，叶月指向了香织那边。聚集到小号周围的女生，感觉都打扮得很华丽。
「那我也去排队了。」
说罢，她便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，排进了报名小号的队伍里。绝大多数学生都已经去到了自己想报名的地方，在教室中央左右徘徊的几乎只有久美子一个。怎么办——久美子静静叹了口气。她并没有特别想选某种乐器的强烈欲求。随便找个被分剩下的乐器算了，那样还能省得头疼。仿佛在探寻目的地一般，久美子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手心。细细的手纹就好像是不知名小镇的地图一样。
「你在犹豫选什么乐器？」
突然被搭话，久美子猛然抬头。发现明日香的面庞近在咫尺，她吓得差点跳了起来。
明日香用手指推了一下眼镜，然后毫无忌讳地直直盯着这边。怎、怎么了？久美子不由得后退了一步。
「我们那分部，除了刚才那姑娘之外还没人报名呢。」
「啊，是吗……」
久美子坦率回应，明日香却皱起了眉。这位学姐在久美子面前抱起双臂，做作地叹了口气说：
「我们那分部，除了刚才那姑娘之外还没人报名呢。」
「啊，是。刚才听到了。」
「我们那分部，除了刚才那姑娘之外还没——」
「那个，你为什么要一句话重复三遍呢？」
久美子耐不住性子地打断对方，问道。明日香眯起眼睛，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。
「你可真是迟钝啊。我是在拉你入伙啊？」
「拉、拉我入伙？」
「没错，拉你入伙。」
对上低音号有兴趣吗？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。
「现在我们分部上低音号和大号还有剩。每年都冷冷清清的很让人头疼……如何，要不要来报个名？」
「上低音号？」
「对，上低音号。」
就在久美子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，绿辉小步走了过来。只见她胸前的白色缎带微微晃动。
「久美子你也来低音部？」
「咦——」
「好开心啊！毕竟没有认识的人很寂寞嘛！」
对吧？绿辉歪着头说道。看来在她眼里，久美子加入低音部是板上钉钉的事。
「……知道了，那我就选上低音号了。」
「好嘞！抓到社员了！」
明日香说着打了个响指。
「同是低音部，以后也请多指教了，久美子！」
绿辉一脸天真地微笑道。明日香在她身后低喃道：
「……这丫头挺好使的嘛。」
「学姐，你又打什么算盘呢？」
久美子脱口问道。明日香回头看着她，满面笑容地回答道：
「嗯？什么都没有啊？」
「……是吗。」
看来这位学姐不好对付。
「那么，别的同学都去报名各自希望的乐器了，咱们就等第二志愿吧。」
「让第一志愿落选的人加入大号组？」
「没办法嘛，又没人报名。大号和上低音号每年都是这样……为什么啊，明明很帅的。」
初中时代低音乐器也没什么人气。打算加入吹奏乐社的新生们，果然还是偏好那些帅气显眼的乐器。说来，久美子当时之所以决定加入小学的管乐团，也是因为想吹长号。爵士乐中，随着乐音拉动拉管的动作让久美子很是憧憬——虽然最后阴差阳错地被分了个上低音号。
望向叶月那边，正赶上她在做契合度测试。铜管乐器有一种名叫号嘴的零件，大小随对应乐器各不相同。大号和小号的号嘴放到一块儿，就好象大人和小孩一样。不同于木管乐器，演奏铜管乐器需要在接触着号嘴的情况下震动嘴唇，通过嘴唇的震动让铜管发出声音。
但是，这个吹气的动作是铜管乐器新手的第一道坎。虽然习惯了就很简单，但要吹出声音也有窍门，光像吹竖笛那样吹气是不行的。明明在吹却吹不出声音会给人很大压力，所以也有不少人显得十分忐忑。
「啊啊啊，就是不出声！」
架着乐器的叶月不满地嘟起了嘴。旁边，分部领队香织在使劲儿地给她加着油。喇叭口处，传来的只有叶月呼呼的吐气声。等她吹出声音估计还得花上个一天左右。
「香织学姐好温柔啊。」
绿辉敬佩地点了点头。那当然——不知为何明日香倒是骄傲了起来：
「她可是我们吹社的女神，可以说是万人迷了。」
「万人迷……主要是哪些人？」
虽然大致能猜到答案，但久美子还是畏畏缩缩地问道。
「看你问的，当然是女生们啦！」
明日香咯咯笑着回答道。这样啊——久美子也暧昧地笑着点了点头。
吹奏乐社算是一种特殊的空间。一般来讲男女比例只有一比九，严格来说女生常常还要更多。在这种空间里，同性之间会萌生出崇拜之情。这种时候，集中了大家名为「羡慕」的灼热视线的人大体分为两种：凝缩了淑女气质的可爱女生，抑或是强化了男子气概的帅气女生。遗憾的是，吹奏乐社里的男生大多不会被当作男生看待，所以不会成为崇拜的对象。吹奏乐社的男生身处女生堆里却找不到女朋友，原因也是这个……以上，都是久美子自以为是的想法。
「田中学姐……也很有人气就是了。」
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，吓得久美子反射性地叫出了声。回过头去，只见卓也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。
「田中学姐……这位，是确定选上低音号了？」
卓也并不看向这边，径直朝明日香问道。是啊？明日香点点头。
「‘田中学姐’……也就是说，后藤学长是田中学姐的学弟了？」
绿歪了歪头。
「没错没错，这小子才刚高二。你们好好相处啊。」
闻言久美子赶忙低头行礼：
「啊，我是黄前久美子，今后请多多指教。」
「……我是后藤。」
语毕，他就再度陷入了沉默。明日香嬉皮笑脸地说：
「后藤这人认生，话不多。别放心上。」
「啊，好的。」
就在久美子点头的瞬间，一段小号声穿透了整个教室。悠扬的高声留下柔和的余韵，压倒性的魄力与其他声音有着天壤之别。教室里的视线一齐集中向了声音的主人。
而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，只是缓缓把小号从唇边放了下去。
「……这样可以了吗？」
高坂丽奈说道。刚才那段似乎是在做测试。啊、嗯——香织有些被吓住似地点点头。
「高坂同学水平这么高，感觉来咱们学校都有点浪费了。你初中是哪里的？」
小笠原钦佩地问道。北中。丽奈笑也不笑地回答。
「社团之外我也报了班。」
「原来如此，怪不得这么厉害。我有点吓了一跳。」
「谢谢夸奖，我很高兴。」
丽奈点头行礼，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悦。难得她礼数这么周到，表情却总在拖后腿。
「总之大家都吹过一遍了，现在就来决定小号组的成员。呃，名额有三个……那就高坂、吉泽和系田了。落选的同学请去参加二次募集。就这样，快点动起来动起来。」
听到这句话，没被选上的学生们便纷纷犹豫地再度徘徊起来。叶月当然也身在其中。看着这一幕，叶月失落地低声道：
「叶月没法吹小号了……」
「可惜。」
「嗯？小绿，你跟那姑娘是朋友？」
听到二人的对话，明日香静静凑过身来问道。看着她脸上的笑容，久美子有了种不祥的预感。然而绿辉似乎没想太多，只是坦率地点了点头：
「是呀，怎么了？」
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……」
明日香扶着下巴，向久美子投来别有深意的视线：
「她初中应该不是吹社的把？刚才也完全不会吹。」
「说是网球社的。」
「哦？那肺活量应该没问题。」
说完她把手搭到了绿辉的肩头上。仅仅这个动作，就让绿辉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。
「我说小绿啊，和那姑娘一个分部，你不觉得会很开心吗？」
「觉得！」
「目前还没人报名大号，要真找不到人就麻烦了……你不觉得那姑娘很适合大号吗？看她应该也很有体力。」
「的确，叶月说不定挺适合大号的。」
「那你要不要试着拉拢一下她？我身为学姐去说总有点强迫的感觉，身为朋友的你去说，她想拒绝也不会有顾虑。」
「明白！我这就去找叶月谈！」
兴奋回应后，绿辉便一溜烟地跑向叶月，抱住了正在失落的她。这会儿看叶月还在对小号恋恋不舍，恐怕过几分钟他就得沦陷了。
「……学姐，你已经彻底把绿玩弄在股掌之间了啊。」
听到久美子的话，明日香呵呵笑道：
「今年有这么多直率可爱的学妹加入，真是令人高兴。」
「这么多……难道我也被算在里面了？」
「当然。」
说着，明日香用指尖推了一下眼镜。在薄薄镜片的那一头，感情深藏不露的黑色眼瞳直直地看着久美子：
「久美子，我看好你哦～」
后来又过了一个多小时，全员的乐器才全部确定好。低音部集结了久美子、叶月和绿辉的一年三班三人组。丽奈在小号组占据一席，秀一则出现在了长号组——明明初中他是吹圆号的。
「既然乐器都决定好了，接下来我想决定一下以后社团活动的方针。」
小笠原环视音乐室一周，说道。今天似乎是第一次全员集会，教室里已经挤满了人。二三年级的学生们懒懒散散地聊着天。容纳了八十人的空间里，交头接耳声凝聚成噪音，扰乱着平静的空气。
「大家安静点，现在在开会！」
小笠原话说一半，声音就被喀啷啷的开门声盖了过去。
「哎呀，大家都到了啊。」
「泷老师！」
社长开心地叫道。
这位教师瘦高个，衬衫之下身材匀称。那给人以柔和印象的甜蜜面具，瞬间便抓住了女生们的心。反射着点点灯光的整洁短发，双唇间隐约可见洁白的牙齿，无一不为他清爽的形象再添光彩。泷升，年龄三十四岁，二年五班班主任，任教音乐。
「喔，今年有不少新生加入嘛。能有三十人？」
「总共二十八个。」
「那空缺的乐器也能分配到人了，太好了。」
说着，泷面眯起眼睛：
「先做一下自我介绍。开学典礼时我跟大家打过招呼，应该有不少人已经认识我了。我是泷升，今年刚来到这所学校，任音乐教师。本来我觉得吹奏乐社的顾问应该由任副顾问多年的松本老师来当，但因为她本人的希望，这个职务落到了我的肩上。今后就请各位多多指教了。」
说罢他态度诚挚地鞠了一躬。久美子从没见过对晚辈行此大礼的人。音乐室中回响着学生们的掌声。泷抬起头，嘴角微微和缓下来：
「每年这个时期，我都要拜托学生们一件事。」
说着他往黑板上写起字来。排列在绿色空间中的白色字迹异常工整，简直就如电脑打印的一般。
「我的信条是重视学生的自主性。为了在接下来一年中当好大家的指导者，我想先请各位确定一下今年的目标。」
出线全国大赛——泷用食指指向黑板上的文字说：
「这是大家去年的目标吧。」
「……不，那个，老师……」
听了泷的话，小笠原稍显难为情地挠了挠头：
「该怎么说呢，那个目标相对而言更像个口号……大家并不是真心有那个打算……」
「哦？原来如此。那这个就不算数了。」
满不在乎地说着，泷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。两条笔直的线将文字划掉——久美子看到这一画面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窒息。她轻轻叹了口气。不甘心，感觉就像自己的梦想被否定了一样。她忽地回忆起了初中时的自己。真是蠢透了，明明初中时自己并没真正想去全国大赛的——久美子在内心自嘲道。
「不过这样不好啊。根本不打算达成的目标，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了。」
泷皱着眉头抱起了胳膊：
「决定目标之后，我就会向着目标行动。如果大家真的想去全国大赛，那练习自然也会更为严格，反之，如果大家只是想出场创造一些快乐回忆，那练习就没必要太苛刻。我个人两边都可以，所以请大家按照自己的意志来决定。」
「让我们决定就行？」
社长似乎有些不知所措。泷笑着点了点头。‘自己决定’这个听着好听的说法实际有多麻烦，这位大人是否知道呢。久美子轻叹一声，然后悄悄探了探周围的表情——为了不让自己的意见脱离大众。
小笠原的视线四处游移，最后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似地，停在了明日香的身上。明日香露出一个坏笑，那样子仿佛在说「就交给我低音部长吧」。
「真没办法，那我来做书记好了。」
说着她站起身来。不愧是副社长——教室后面有人低语道。
「明日香学姐是副社长？」
邻座的叶月对久美子耳语道。好像是——久美子一面回应，一面看向了明日香。
「不过，这目标要怎么决定？」
「要不就那样，少数服从多数？」
「少数服从多数啊……」
听到明日香的建议，小笠原沉吟了一会儿。久美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。
少数服从多数，即民主主义的构成原理，集团做决断时的标准解决办法。久美子对此相当不适应。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，她就不得不参加了无数次举手表决。多数派强势，少数派弱势。在数字化做的力量面前，久美子渺小的声音根本不值一提。久美子不会将心中的不情愿告诉他人，因为害怕被对方疏远。每次放空大脑假装多数派，久美子都会对狡猾的自己感到厌恶。
「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办法了吧？」
明日香说。确实——小笠原回答。
「那就这样吧，三下五除二把这事儿解决掉。」
不知对哪里中意，绿辉在久美子身后小声重复了一遍「三下五除二」这个词。小笠原沉默地犹豫了一会儿，但最后还是嘟囔了一句「也没办法」，扫视了教室一周说：
「呃……那就少数服从多数了。」
「我来负责统计！」
明日香得意地自荐道。
「今年要选择哪个目标，请大家根据各自的希望举手表决。选项有两个，其一是参加全国大赛，其二是悠悠闲闲出个场就行。」
听了小笠原的话，久美子用手拄住了脸。话已至此，该选什么其实早就已经定好了。大人提示了两个选择，孩子们必须从中挑出最为正确的一个。世人所谓的正确，社会所谓的正确——经过这种自然淘汰，每个人的心中都能筛出应选的答案。
「那首先，希望以全国大赛为目标的人请举手。」
话音一落，社员们一齐举起了手。抹有指甲油的桃色指甲在荧光灯下熠熠生辉。留这么长指甲很难吹乐器吧——想着，久美子也举起了手。明日香看几乎所有人都举了手，就没再往黑板上记录。估计是因为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吧。
「接下来，去了京都大赛就可以的人。」
这次，教室里只孤零零地举起了一只手。那只从藏青色袖口伸出的白皙手掌，高高地举在上方。看到那只手的主人，小笠原目瞪口呆。
「葵……」
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的她对面，久美子也一样屏住了呼吸。
斋藤葵。
映入眼帘的，是一个久美子再熟悉不过的人。
「呃，那后者只有葵一个。」
明日香说着做了记录。一条画不成正字的斜线出现在黑板上。小笠原的表情痛苦地扭曲，但这只是一瞬间。片刻之后，她便拨了下刘海恢复到往常表情，向黑板那边瞥了一眼。明日香似乎从中有所察觉，眯起了双眼。
「根据表决的结果，今年我们要以全国大赛为目标努力练习。」
听到社长的话，社员们纷纷鼓起了掌。可能是满足于这个结果，泷也一脸平静地拍了拍手。只见他静静站起身，挥手打断正要开口的明日香，环视了教室一周：
「刚才这个目标，是在座各位自己的选择。有人反对，可能也有人并不打心里赞同。但是，这是大家的决定。我会尽力帮大家达成目标，但请不要忘记，我能做的也只是对各位进行指导而已。各位自己若是不努力，梦想就永远不可能实现。」
清楚了吗？
这句话令教室陷入了沉默。为什么谁都不说话呢——久美子感到一阵难受。这时候，泷拍了下手：
「怎么都在发呆？你们的回答呢？」
听顾问抬高音调，大家这才稀稀落落地给出了回应。该不会……久美子心想——
该不会，这个社团连回应顾问都还没习惯吧？
「回应得太慢了。我再问一遍……各位，你们都清楚了吗？」
这一次，大家齐声作出了回答。
那今天就到这里，各位辛苦了。
以社长凛然的声音为信号，一天的社团活动宣告结束。辛苦啦。辛苦。久美子一面听着四处的寒暄声，一面焦急地寻找着某位女生的背影。肺部被焦躁所支配，嗓子感觉火辣辣的。一发现那个背影，久美子便马上伸出手去：
「等一下，小……斋藤学姐！」
闻言，葵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。披肩的黑发缓缓划出一道弧线。葵向这边望了一眼，然后动摇似地睁大了眼睛：
「……久美子？」
「久违……了。」
看着这位敬语生硬的高一新生，高三生不禁莞尔。她轻轻把久美子的手从自己肩上拿开，看向窗外问道：
「……要一起回去吗？」
听到这个提议，久美子使劲点了点头。
「小葵，原来你在北宇治啊。」
听到久美子的问题，葵微微笑了笑。她住得和久美子家很近，比久美子大两岁。小学时两人经常因为住得近一起玩，不过在葵上了初中之后，两人的交流就少了起来。小时久美子一直得要仰视着葵，不过现在两人的身高基本一致。不，说不定久美子还要高上一点。葵用指尖拨开从小就引以为豪的美丽黑发，以非常成熟的动作耸了耸肩：
「本来我想去堀山高中的，但是没考上。」
「啊，这样啊。」
堀山高中是京都数一数二的超级升学名校。葵从过去就非常优秀，现在似乎也是如此。
「啊对了，你是学姐，我不说敬语没问题吗？」
听到久美子的话，葵摆了摆手：
「没事没事。听你对我说敬语感觉也挺不舒服的。啊，不过在大家面前还是说敬语吧。」
「嗯，明白。」
久美子坦率地点了点头。见状，葵捂着嘴角优雅地笑了笑。搭在肩上的书包因沉重而吱嘎作响。
「小葵，你刚才为什么要举手？」
「刚才？」
「就是问打不打算去全国的时候。」
反正没人用真心回答，何苦非要在那时候举手呢？
听到久美子的问题，葵静静垂下了目光。两个人影映在黑色的柏油路面上。尚带寒意的春风从二人之间吹过。久美子下意识地按住了裙边。制服才刚买来不久，上面还没有一丝褶皱。
「算是制造口实吧。」
葵说。
「口实？」
久美子问道。葵愉悦地点点头，又重复了一遍：
「没错，口实。」
葵的书包上挂着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可爱的吊饰。那歪扭兔子的廉价眼瞳直直地盯着久美子。
「等退社的时候我就可以说，我已经坦白过自己的意见了。」
「小葵你要退社？」
久美子不禁提高了声调。看着双目圆睁的她，葵苦笑道：
「谁知道呢？现在我还没想好。」
「为什么？难得能坚持到现在。」
「你想啊，毕竟……」
葵斩钉截铁地说：
「毕竟靠社团是上不了大学的。」
这句以无谓态度包装的深刻发言，隐隐透出了些许的焦躁与自嘲。书包里面，未曾翻过翻过的参考书咔嗒咔嗒作响。
「小葵你想去哪所大学？」
「谁知道呢？还没决定好。」
这是说谎——久美子直觉。你复习了吗？完全没有——她的话就好比这种轻浮的对话一样毫不可信。这是学生特有的，保护自尊心的脆弱防线。久美子假装没有察觉，暧昧地笑道：
「这样啊。」
「久美子你也注意一点比较好。」
三年时间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。
葵这句分外刺耳的话，在久美子的鼓膜边留下了久久的余响。
